【勋兴】被掳走的新娘(六)

(六)

 

“你要怎么帮?”

张艺兴有些忐忑,他琢磨边伯贤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不管有心还是无意,什么叫“可不是那么简单”,是说不会轻易放他下山吗?重逢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被水汽一蒸他才清醒,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啊,有些没得全都交代给别人,把真实的内心都吐露出来,张艺兴后悔极了。

 

边伯贤笑眯眯的看着他,一双圆鼓鼓的眼睛不时地眨动,像猫眼一样变幻着奇异的光,张艺兴只觉得他越发读不懂这眼神代表的含义了,他心里乱出一团漩涡。

逃离这里是他的最终目的,他没有打算屈服于谁,现在暂且委屈一时也不是不行。可这寨子里都是恶人,万一他说错话办错事,就是亲手交代了自己。有帮他的人固然很好,他会有逃离这里最重要的后援。可在这双山寨里,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他又能找到什么依靠?

 

喉咙里泛起一股酸涩,张艺兴想,他只剩自己了,只有自己,所有坏的好的都要去面对,没人能帮他。现在唯一仅剩下的、能帮扶他一把的人,就在他对面。无论是双山寨四奶奶,还是西泊子边伯贤,纵然有含着热泪的重逢,可他们还能信任彼此吗?他怕两人只是越过了陌生人的那条边界,却再也回不到亲亲发小的彼岸。

可他又只有伯贤了,只有他当初最亲的弟弟。伯贤说了不会害他,张艺兴就觉得边伯贤不会害他。

他渴求时间没有冲淡两人之间的感情。

完了,他想,他走进了死胡同,没有退路。

“哥信我吗?”

 

虽然很想离开寨子,虽然还是对边伯贤有防备,但是他没得选。想到此,张艺兴的心情平静了。

“我相信你。”

 

没有预料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利落,不假思索,边伯贤乌溜溜的黑眼珠转了两转,手从水底拉上张艺兴的。

“我不是不让哥走。”

“眼下这些日子,哥还是待在山上比较好。”

浓密睫毛下,阴暗了的,闪耀着灰色的眼睛亲切而又严肃地盯在张艺兴脸上,无声诉求。

“等收拾完姓钱的,我亲自送哥下山。”

 

他怔了一下,原本放下的心因为边伯贤最后一句话又微微不安了起来,张艺兴把自己缓缓地浸入水中,失起神来。

对呀,山上有土匪,山下有钱老爷。就算他能从土匪窝里逃出来,钱府也必定不会放过他。七龙山和十里铺就是天秤的两极,无论他选择哪边,偏向哪边,最终给他带来的都是毁灭。

 

 

桃花在屋外敲门,“奶奶,四爷刚才在堂口找您,要不过去趟?”

“你在外面等会。”边伯贤起身,带出的水纹一圈一圈。哗啦哗啦的,张艺兴也扭过身子,看着边伯贤擦头发,精瘦的腰身隐秘在迷茫茫的水汽中。

 

思绪回到自己身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淡,有些犹豫地问道:“钱老爷那里——好解决吗?”

 

边伯贤回头,看到张艺兴眉目间透露的可怜,心便软了,他捋顺那人濡湿的鬓角,安慰道:“钱家和寨子的矛盾不是这一天两天,就算没有艺兴哥这事儿,我们提早也得去闹他们一回。钱老头今年没上供,嚣张大发了,该给他点教训。”

他又叮嘱道“虽然我在这里有身份,可毕竟不是主家的人,有些事我不能随便处理,得顾及其他当家的眼色。”

“这里不比自己家,我今天虽是把艺兴哥要来了,却必定不是每分每秒每件事都能护着哥的。这一个个的土匪都不是善茬,哥在寨子里一定要小心行事。”

 

边伯贤蹲在木桶前跟张艺兴面对面。

“不该管的,不该问的,不该说的,不该看的——哥懂得伯贤是什么意思吧。”

 

张艺兴一连点了好几下头,湿漉漉的手扒上桶沿问道,“你要走吗?”

 

“对,去堂屋看看。”边伯贤拿起桃花事先搭在屏风上头的几件衣服,边穿边回话,“艺兴哥舒服的话就多泡会吧。”

 

“那我也走。”

张艺兴蓦的起身,想起此刻自己未着丝缕,哗啦一声又蹲进水里,“我也洗完了。”

 

边伯贤把毛巾递过来,看着水下张艺兴的大红脸道,“哥想跟我去?”

 

“不——我不是想跟伯贤去,哎不是,我就是——”咕噜咕噜一串泡涌了上来,张艺兴的眼睛亮晶晶的——褪去红衣,洗干净后,在这云雾缭绕犹如仙境诗画般的地方,他还是张艺兴,带着清新的温柔气息,不染世俗。

“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黄昏,迈着轻捷的步子,悄悄地,从山的那边,从天的尽头走来。血红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朵霞片中徐徐下沉,蔷薇色的斜晖,闪烁不定地穿梭在天边。古旧寨子边的山林子里,有成群成阵像一片片墨点子似的老鸦在老态龙钟的榆钱树的树颠上来回盘旋,此呼彼和,噪个不休。

寨子里却静悄悄的。

张艺兴远眺,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山色一刻儿深赭,一刻儿淡青地转换着颜色。正在隐退的白昼迷人地、优愁地、鲜艳地泛着红光,像疾病缠绵的美女临终前颊上的红晕一样。

“张公子,衣服可还合身?”

身边的小姑娘蓦然开口,吓了走神的他一跳。

“额,挺好的。”他瞥向与他并行的女孩,心里想的太多,不知该先问什么。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就在山里当起土匪了?还是说你也是被掳上山的?你有没有想要离开这里呢?

 

“谢谢你。”他又说。

 

一双眼只是瞧着她淡淡的眉毛一轩,目光也转向他,红红的嘴唇扬起,“张公子客气,早些时候,是桃花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

失礼了?何时?他不知道桃花说的哪件事,可又不好意思问。

 

傍晚的风恬静幽美,沙沙的脚步声伴着夕照格外韵味深长。黛黑色的山峦像巨鲸的大口,不知不觉地将落日吞食。张艺兴四下张望,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我们是回房吗?”

桃花一怔,刹那间明白了他问此话的缘由,微笑着安抚,“是的张公子,我们是要回房。只是这条路下午没有走过罢了。”

 

“为什么不走原路?”

“天黑了,要开灶吃饭了,”小姑娘淡淡的说,“原路是近道,可能会遇到寨子里的兄弟。”

 

张艺兴不说话,悄悄地跟在后头,循着小姑娘匆匆的脚步。他想起来了,他知道桃花说的哪件事了——若是再遇到寨子里的人,就不知道他将会被怎么个羞辱了。

 

 

暮霭沉沉笼罩了一切,周围弥漫着深沉与神圣的黄昏的平静。嘈杂声由远及近,两人不觉加快脚步。

日落之际,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一道鸦鸣划破天空,张艺兴偏头,又被吓了一跳。

背着光,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坐在老井边,望向他的方向。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小孩,五六岁的样子,一身土布衣裳,胖乎乎的,鹅蛋脸,两个眼珠子黑漆漆,目不转睛看着他。

眉眼间倒透露出几分熟悉之感。

 

——很危险啊,把小孩子放在井边。

张艺兴想去把他抱下来,可边伯贤说的话在他脑海里回荡,不要管,不要问,不多说,别瞎看。而且那孩子的目光也让他发憷——敏锐炽热的目光就直愣愣的看向他,鸽子般的眼睛,伶俐到像是要立刻和他说话。

他一阵颤栗。

不去了不去了,人家坐在刀口又关他一个外人什么事,他在心里嘀咕,土匪的小孩应该都有三头六臂膀,都会飞檐走壁。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留恋地抚摸着地平线,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沉沉的,散雾弥漫大地,昏暗的日光在给黑暗让位。过了最后一个拐角,隐约看到墙角的桂花树,脚下石子路把他引到熟悉的房屋前,女孩推开门,张艺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张公子好生休息会儿,四奶奶说他晚上过来。”

 

 

西边是落日残照,东边天空正在升起的月亮发出淡淡的光辉——一个渐渐消退,另一个渐渐亮起来。张艺兴透过窗户往外看,万物都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最初溶成灰色的一片,随后义溶成漆黑的一片。

他关了窗,盯着门看了好久,终究是没有行动。

 

屋里没有点灯,他也不想睁眼,陷在床里,四肢摊开,脑子飞速的转。

 

他在想要不要趁机逃跑。

 

能逃吗?凭他张艺兴自己,能离开这双山寨吗?

 

先不说寨子里边这七里八拐的路,方才回来,就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嘈杂声,土匪搬东西都回来了?张艺兴往好了想,如果他就算他能避开人群,直接摸到寨门口,可这寨子被整个高耸一体的栅栏圈了起来,正门一定会有巡逻兵;按土匪机警的心性,寨栏周围肯定是开有小门的,可天这么黑,他又怎么摸索得到。就算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出了寨,又要怎么下山?吴世勋前日带他走那三道鬼门关,根本就不避讳他能否看见路。是呀,就算看见了又能怎样,二道鬼门怪石嶙峋的,洞口纷扰,就算走上一百遍,他张艺兴可能也记不住路。那走树林吗?不行,豺狼虎豹更是比土匪凶狠,况且他也不熟悉路况,万一迷在那林子里头,或者跌落悬崖,他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躲在寨子里?开玩笑,土匪就算把寨里翻个底朝天也一定会找到他。

 

别说晚上了,就算是白天,他也不一定踏出得了这双山寨一步。

 

都说求人不如求己,可这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冒不冒险的问题了,是老天爷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

他就是那瓮中鳖,是待宰羊羔。

想到如此,张艺兴倒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还好,没人会为他担心。

 

房前屋后种着青翠的竹子,微风吹过茂密的竹叶互相摩擦沙沙作响,寨子里挑起灯,昏黄的光打进来,剪影散落在地上。

夜凉了,风起了,门口好像有脚步声,木门唰啦作响。张艺兴颤栗着,像一只在日光中受了惊吓的而感到不安的猫头鹰,他把自己蜷成一团,缩进被子里,与外界的一切隔绝。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乱,他在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活的平平淡淡,除了爹娘离开的早,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伯贤讲他的遭遇,张艺兴听得懂,却好像又听不懂。伯贤是怎么挺过来的,伯贤当初也像他现在这样痛苦吗?

父亲有对他讲外界的一切。他早就想离开南辛峪,离开九穹沟,去祖国的大江南北看看。如今他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可这能一样嘛?他是被绑出十八镇的,又被掳到双山寨。在事情突如其来的那一瞬,所有的所有都是那么陌生,张艺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听到远方有歌声在唱。他听到击大鼓,鸣大锣,他听到气势雄浑壮阔,他听到动人心魄。

张艺兴痴呆呆地抱着自己,心里上上下下地翻滚着,五脏六腑都仿佛挪动了位置。

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只觉得苦涩的胆汁直往嘴里涌。鼻子一酸,两行泪珠儿扑嗒嗒滚下双颊。难言的痛苦,像一根缆绳,弯来绕去拧住他,像无数条小虫啮咬着他的心。

他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各种感情交织着,猛烈地冲击着他,泪水再次蒙住了眼睛……

 

夜色浓重地漫开,七龙山、九穹沟、十八镇,一切都隐去了。夜暮像巨大的黑色翅膀覆盖下来。幽蓝的夜色里,吴世勋静悄悄地贴附在墙角,听着屋里人肝肠寸断的恸哭。

 

 

半月挂在七龙山山头,群星闪耀。那漆黑的夜像海一般地深沉,把森林,把双山寨以及所有的一切都拥抱了起来。

宴会散了,夜静了,只有虫声唧唧。

边伯贤带着一身湿气开了门,前些年他还没和朴灿烈成亲,就住在这儿。屋里没有多少东西,一条桌,一个柜子一张床,明天他再补充些生活用品,艺兴哥在这里生活足以。

没点蜡烛,他借着月光把食盒撂在桌上。

床上是鼓鼓的一团。

张艺兴蜷缩成一球,眉毛也拧在一起,睡得并不安稳。边伯贤轻轻地帮他抚平了眉梢,掖紧被角。

很累吧艺兴哥,边伯贤摩挲张艺兴的脸颊。

心一定也很累吧。

要好好休息。

 

木门被带上,边伯贤搓了搓手,山上昼夜温差大,满天疏疏落落的小星星,都缩着头,冷得乱哆嗦。遥望远方,整个天地都在静静安睡。

 

 

隐忍着的“吱呀”一声,天空飘着的云被惊醒。边伯贤走后不久,傍晚趴墙角的男子进了屋。

他在床前立定,寒气被带了进来,张艺兴无意识的缩了一缩,眉眼颤动,吴世勋作势要逃。

可床上的男孩只是翻了个身,脸直冲向他。

 

万籁又俱叔了,只有树叶被风吹动轻轻地发出的摩擦声。

吴世勋望着张艺兴温顺的面庞出神,眼里透露出来的心思,说不清,道不明。

 

 

东方的天际渐渐浮起一片鱼肚白,夜色如同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慢慢消融于微光中。破晓来了,淡青色的天空镶着几颗残星,大地朦胧,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山峦、树林像盖上了一幅红色锦缎——那是朝霞的辉映——天蒙蒙亮了。

一声明亮的鸡啼后,林间的万物开始骚动。

 

张艺兴梦到奶奶了,伯贤的奶奶,老太太还是那瘦骨嶙峋地模样,老松树皮般的粗糙的大手抚摸他的后脑,眼角带着笑,鱼尾纹起了堆,声音还是那么干脆利落,她说:“艺兴找到我们伯贤了,再往后两个人都要好好的啊。”

太阳高挂在东山口,射出道道强烈金光,像是在大声欢笑,藐视那层薄云的不堪一击。

他睁开了眼,一瞬间失神。

 

坐起了身子,屋子的窗户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光束打进来,纷纷扬扬的小颗粒在屋里飞扬。床上的他宁静地望着屋里整理着衣物的姑娘。

“桃花?”

他哑着嗓子道,两日来的万千思绪顿时涌入脑海。

 

小姑娘应声转头,鹅蛋脸上挂着抚慰人心的笑。

“张公子可是醒了。”

桃花帮了他打来了水,张艺兴不习惯被伺候,羞赧着连连道谢。

“您真不必如此客气,四奶奶交代了,张公子是他亲亲的哥哥,桃花自要好好伺候您。”

 

“我听说,你是四爷身边的人?”张艺兴擦了脸,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两声,桃花轻笑,贴心的端上了食盒。

“对,我打小就跟在四爷旁边。”

 

一道道菜被摆开,很是丰盛,男孩举着筷子,纠结到,“你不吃吗?”

桃花还是昨日一席白袄,盈盈的十六七岁年纪,看着他似笑非笑,眼珠灵动,颇有些伯贤的机敏在里头,“我早就随着四爷爷和四奶奶吃过了,张公子别管我了,快快填饱肚子吧。”

 

“伯贤呢?”张艺兴问她。

“四奶奶和四爷清早就去清点货物了。”

 

“现在什么时辰?”

“辰时有六刻。”

张艺兴震惊,自己居然睡到这么晚一点意识都没有,还好伯贤派桃花守着他,否则他就是被人毒了害了都不知晓。

 

“四奶奶吩咐,等张公子吃完早饭,把您带去堂屋。”

“去那里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只是,”桃花望向他,张艺兴放了筷子,“四奶奶交代,张公子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叫他名字,得喊四奶奶。”

“好。”

“我去。”

 

当然,张艺兴要是提前趴窗口看看,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跟着桃花走的。

 

 

夏末秋初,桂花叶的颜色深了,也厚了,虽然开始显得育些衰老,但枝叶仍然茂盛。花开在树叶之间,金黄金黄,很细小,密密麻麻的,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仿佛绿叶丛中点缀着碎金。秋日的阳光下,满树的桂花闪烁着金色,耀眼又美。吴世勋就站在树底下,不知是在看花还是等人,偏偏跟刚出门的张艺兴打了个照面。

 

一阵爽飒的风吹过,婆娑的桂花树随风摇曳。

“七爷好。”

桃花弯腰问了好,下了台阶,转身看见张艺兴在上面扒着门框,一动不动。

 

“张公子不走吗?”

 

随着风,有几朵桂花飘落了,吴世勋好像叹了口气,桂花就在蓝天上飞舞,把香味带给远方。

张艺兴看着男人,他读不懂男人的眼神,就好像两只深不可测的古潭.石子投进去,连波纹都不起。

可他分明记得昨日那人的目光如冰水浇在他脊梁上,寒彻肌骨。

 

“七爷。”

他也颤抖着鞠躬,抬起头,便不看吴世勋了。

“走吧桃花。”

他只求快点从吴世勋身边逃离。

张艺兴害怕,害怕的心思不单纯。

 

“你们要去堂屋吗?”

他拉着小姑娘恨不得脚下生风,可吴世勋偏偏开口,喊住了桃花,张艺兴登时就像只无头苍蝇,逃不掉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路。

“对,四奶奶吩咐,带张公子过去。”

 

“那就一起吧。”

蓦的,张艺兴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生根似地站住。

——不要管,不要问,不多说,别瞎看。脑海里回荡起伯贤的话,张艺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儿,我给你问了好,我现在是四奶奶的人,一起走就一起走,我不理你就好了。

谁怕谁——

 

张艺兴怕吴世勋啊。

说不紧张是假的,汗一股脑儿的往外冒,心扑通扑通地跳,身边的这个男人发起火来可是让他在堂屋跪了整整一夜,又吼他又冲他摔杯子,他能不怕吗。

话说回来七爷到现在是不是还没消气,那饿虎注视着猎物般的炯炯目光是要吃了他张艺兴吗?

 

他和男人并排走,桃花在后头捂着嘴笑。

他也不想在这个位置,可每当他小了步子,故意畏缩着往后躲,吴世勋也会放慢脚步等他,越走越慢,直到三人停了下来。

 

“昨晚没睡好?”吴世勋问他。

“挺好的。”张艺兴不敢不答。

“腿还疼吗?”

“不疼了。”

 

初秋澄清的天,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光束在尖尖的屋顶上跳动,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

这人是在关心自己?张艺兴不敢多想,飞快地迈起小碎步掩饰尴尬,吴世勋也跟了上来。

他偷偷撇过头看男人。那是一对奇异的眼睛,有时冷漠无情,甚至严酷得过分;有时却温和如春,闪着热烈的暗光。

 

“伯贤哥他,”

吴世勋背着手走,欲言又止,眉头锁到一起,深黯的眼底溢出一种张艺兴不明白的情绪。

“伯贤哥没有为难你吧。”

 

吴世勋在心里骂自己这是说得什么话,除了他吴世勋,还有谁会欺负张艺兴?

 

那人愣了一下,定住脚步,吴世勋也停下来看向他。张艺兴本身就长的温顺干净,笑起来眼睛眯眯的样子,愈发让他显得平易近人。

好像只有说到边伯贤,张艺兴才会朝吴世勋笑,酒窝都出来了——吴世勋都不知道他居然还有酒窝。

也对,他那时候光顾着生气了,哪里会注意这些。

“没有,四奶奶待我很好。”

 

衣衫被风浮起跌落,熟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纠缠又攥紧了住吴世勋的内心。

得理不饶人是吧。

现在悔不当初了。

做人做事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此时此刻吴世勋切身理解到了老一辈留下来的道理。

感慨也没用了,想通透也来不及了,张艺兴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人了。

自作孽啊。

后悔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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