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兴】被掳走的新娘(二)

*补档

(二)

 

进过磨山的人不少,敢靠近旁边七龙山的可不多,更别提往七龙山上走的了。那里有双山寨,土匪窝,进去后出不来,是要你命的地方。

从磨山东北山口继续往北走,一路林木茂盛,遮天蔽日,人迹稀少。将近十公里后,在一静幽之处钻进小道,灌木稠密,怪石林立,阴森之中,让人感到一种寒意。再拐几个弯,俨然一处山谷,中央一块天然碎石,朱红色的大字跃然石面,“七龙山”三个字已是最后警告,看似精美,暗藏杀机。

 

从上了马到现在,吴世勋已被怀里人的香气迷醉了一路。

不同于以往所接触的那些庸脂俗粉,他只觉得自己被一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牛奶香环绕。顺着味源寻过去,愈发贴近怀中人的后颈,再次靠近嗅了嗅,果真是这里。呼出的热气整片打在脑后,虽然隔着一层纱巾,怀里人还是紧张的缩了缩脖子。

噫,真敏感。

又往前走了百余十米,狭窄的石路临崖蛇行,一道寨门锁住小路,头顶四方的红木牌匾上刻着“双山寨”三个大字。

 

“不用紧张。”

小媳妇端端正正坐了一路,仿佛自己身后是雷池一般。本来就是侧着身子坐,不好掌握平衡,颠颠颤颤一不小心就从马鞍上滑了下去,吴世勋每次都耐着性子捞她,这人坐稳后又是一副挺直腰杆的倔强模样,惹得吴世勋是又好气又好笑。

“里面的路不好走,你最好靠上来。”

怀里人一僵,随着马颠了几步,突然跟块硬木头似的往后一撞,隔着两人的衣服都能感觉那人突出的肩胛骨。

噫,真瘦。

一手拥着待嫁美人,一手拽着缰绳,吴世勋一袭黑衣,威风凛凛的注视着寨门,身下的马儿一声嘶喘,迈开蹄,哒哒声回荡在山谷中。

 

由寨门往上是颇陡的坡,几十米外有一临崖平台,两三条枪架着,易守难攻。再往前走就是双山寨的第一道鬼关,临崖小路一个急弯向右,一块岩石兀然突出,但凡第一次进寨又无人带领的人,大多会因为躲闪不及而坠入山崖,唯有仔细观察才能摸清套路,旁边石壁之间有一道隐藏暗门,那里才是进寨的真正入口。

要继续前进的路,悄然间已不那么分明,钻洞绕石,似路非路,短短百余米,一个洞口接着一个洞口,纷纷杂杂,扰乱入侵者于其中,第二道鬼关便挡道于此。

双山寨能立足多年,并非徒有虚名。

 

感受到怀中人的紧张与瑟缩,吴世勋撩撩那人的肩头,象征性的安慰鼓励,示意他不必如此不安。怀中人感受到轻抚,身子便放软了些。

 

穿出石林又经过几十米相对平缓的石径,又是一段坡路,一个山寨居高而立。寨后两面皆为断壁深崖,左侧是一片半山腰的树林,雾气缭绕,林深处一孤石鹤立群山,便是深藏七龙山中的的奇景——观月台。走过晃晃悠悠的索桥,攀上观月台顶端,山中万般景物尽收眼底。

再说前方的整个寨子,又是一圈高耸的栅栏挡住去路,门前一个端着枪的匪兵看到来人后主动迎了上来,另一个站在寨门口,一手拢着嘴巴往寨里高声呐喊:

大当家、三爷、七爷回来了!

 

一行人纷纷下了马,吴世勋将缰绳托付给赶来的小厮,牵着小媳妇的手就带人往正厅跑。

“梨花,把后厢的绣墩搬到堂屋。”

连拖带拽的拉着人上了十几阶石台,小媳妇的婚裙太长迈不开步,吴世勋就两手掐着腋窝把人提过小腿高的门槛,拥进大厅,风风火火的把人按在丫鬟刚搬出来的凳子上。

“坐好。”

也不知该用什么语气说话了,吴世勋咽下一口唾沫,脸绷的紧紧的,抬起的两只手都有些发抖,刚伸到半腰又猛地放下,颤颤巍巍又压下一口唾沫。

 

这还有个当家的样么,男人腹诽,别丢人了,上吧。

 

扯住红纱巾的下摆,年轻战士的心突突突的跳起来,红布每上移一毫,男人的眉头就紧蹙一分。擦过珠玉,略过翡翠,凤冠上金龙升腾奔跃在翠云里,火凤展翅翱翔。红纱被撩起,面前人垂着头。

满目只有轻颤抖动的睫毛,吴世勋勾住那人的下巴,逼迫其与自己对视。

早时在山下的人群中只瞥了一眼,便让他回想了一路;如今这人近在眼前,清晰到能看清脸颊上的每一根绒毛。

一阵惊悸,全身的汗毛着了魔一样地直立起来,男人脑子茫然的像一张白纸。

 

柳叶眉梢,浅红眼角,浓重的脂粉下却含着一丝丝的英气在里头。被迫与男人四目相对,黑曜石般的眸子波澜流转,流露出怯儒、推拒的神色。

且不说这珍宝似的眼睛已经勾走了吴世勋的魂。

光是挺翘鼻梁下那红润又饱满的双唇,一片潮湿柔软,一片温热动人,看是羞涩,却让吴世勋蠢蠢欲动。

 

就这一会儿,这位土匪爷真是憋得满头大汗,一股脑儿往外冒,心扑通扑通跳,脸也刷地红了。

 

真他妈的没出息。

 

“世勋这么喜欢小媳妇儿吗?”

听到长兄的调侃,男人兀地甩开手,没控制好力道,小媳妇惯性后仰,可人也还算机灵的立即俯身弯腰,避免了从凳子上摔下的尴尬。

“那鼓墩本就不稳,你就让人家好好坐着呗,这就等不及了?”

厅口传来大当家的玩笑声,吴世勋终于把目光从那人身上挪开,平复起自己的情绪。

“二哥你就损我。”

“那先跟哥说你喜不喜欢。”

金俊勉揽上他的肩,吴世勋扭头,红衣人乖乖巧巧的在凳子上坐着,偏头打量他。

 

“还不赖。”

 

 

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凳子上的人偷偷观察起土匪窝的真正模样。

方才一进寨门就被震了一下,现在想想自己真是被门口那圈木栅栏迷了眼,还真以为土匪就是天生一副穷酸样。

面前一整片儿鳞次栉比的挑廊式吊脚楼,翼角高跷,走栏周匝,背倚山坡,或临平坝儿,起起伏伏俨然一大聚居群落。屋前宽阔平坦的土路上悠闲溜达着各色匪兵,听到站岗的报令后纷纷立定同当家的问好,执行纪律相当严厉,哪里也不见他之前所猜想的、落魄茅草屋或者漆黑洞穴的寒酸景象。

再说自己被拉进的这个堂屋。寨子里除了这一间砖瓦房,其余都是木质角楼,屋脊正好朝着寨门,大概也是因而如此被设立为了寨子大堂。面朝西南,采光极好,堂门口途有高槛却未设门,踏上石阶就能一望到底。

入眼的便是一副饱酣奔放的八骏图,笔墨力透纸背,马像破画欲来。画下一张明黄花梨圈椅,既没有虎皮披盖,也未有狐裘铺着,只在牙板的正中透雕一条飞龙,流畅简洁,却又不失威严。正和着门槛的宽度,左右两侧各又设了三张相似的太师椅,其间摆有四张雕花红木桌,绿萝、龟背竹等些他叫不上来的植物置于其上,枝叶繁茂,郁郁葱葱。

屋子宽敞,物件却极少,没半点带匪气的摆置,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前堂。

 

出神的功夫,三个当家的土匪已经就座,乌压压一球子小弟站在椅子后头,几十个恶匪愣是只盯着屋中央一身红衣的小媳妇,什么感情的眼神都不缺:漠不关心的,好奇打量的,阴森嗜血的也有,多半却是猥琐淫荡的调戏。

小媳妇被掀了盖头,脸蛋都被人看去了不说,也没个遮挡,一下子被几十个凶恶之徒围观,愣是吓得大气不敢喘,两手老老实实的搭在腿上,不敢正视对面的三个男子,胆怯地低着头。绣墩又矮,小媳妇整个缩在上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刚刚给他搬了凳子的姑娘转眼又端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进堂,最中间椅子上的人先接过青花瓷盏,茶盖轻叩了几下杯缘,轻轻吹了吹口气,只抿了一小口。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发问,

闹哄哄的厅堂安静。

鼓墩上的人不回话,男子也不恼。

“说话。”

片刻后,男人呷了一口茶,抬起一手,刚挥到半空——矮凳上的人兀地一抬头,犹犹豫豫指向自己的嘴唇,摸了摸喉咙,又在胸前摆了摆手。

搞什么玩意,土匪群里哄哄闹,丫头片子胆挺肥啊,在爷爷们面前耍小性。

金俊勉的手半抬不抬停在空儿里,把询问的目光抛向左侧太师椅上的金钟大,那厢也是一脸无措,最边上的吴世勋确实打手招呼了梨花。

 

粉衣姑娘听命出了屋,屋中央的红衣人跟吴世勋大眼瞪小眼。

片刻,姑娘回来了。端着一打纸,一杆笔,一台砚走到吴世勋跟前。

“爷,您着急,我只找到了这个。”

土匪群里眼尖的,一眼望见丫头手里端着的东西,直接指着问那可是大哥的宝贝,怎么舍得给拿出来了。男子点了点头示意不碍事,转身吩咐平头先锋青子去里屋抬张长条桌,一定先把把油污擦干净,别脏了大哥的东西。

宣纸摊开,磨块飞速旋转,粉衣姑娘润了笔,递到红衣人跟前。

“写吧。”

吴世勋气定神闲的端起青花瓷杯,品茶前瞥了那红衣人一眼。

一行匪头算是明白了,这妞还他妈是个哑巴。

 

那新娘早已起身站在桌前,睁大的眸子里满是犹豫,吴世勋见人不接笔,便放下茶,叹了口气,

“给你笔就接着,字也不会写吗?”

 

透着粉的小指附在无名指肚,辅助着点画与提按,“令掌虚如握卵”,运笔酣畅笔势活泼。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志,“张艺兴”三个字在白纸上墨彩艳发。

字取匀衡瘦硬、颇有斩钉截铁势的柳体。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结体严紧,倒不像出自一位娇弱的女子之手。

 

金俊勉继续发问。

今年多大了?——十八

来自哪里?——十八镇南辛峪

你父母把你嫁到钱府的?

笔尖不再下落,红衣人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头一点点的落下,眼里没有一丝朝气,周匝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一向雷厉风行的土匪是断然接受不了这种吞吞吐吐畏畏缩缩的局面的。

 

“张艺兴,抬头。”

许久不开口的金钟大言道,

“在这寨子里没人逼你,你直看向我。”

小心翼翼的目光探过来,就像猫爪挠到芦苇草,金钟大起了玩心,

“再低头就把你扔到后山喂狼。”

 

红衣人一哆嗦。头是不敢落下了,目光开始躲闪,从八骏图飞到屋角,又不知被葱绿的龟背竹弹到何方。

好在三当家自己及时转了话锋。

“接下来我问,你不必写,只需点头或摇头,明白吗。”

那人听话的颔首。

 

父母都过世了吗?

若不是凤冠上的珠玉踩着光闪耀,没人能看出少年缓缓地点了头。

 

这世上是否还有亲人?

今日可是你主动上的花轿?

了解姓钱的那厮是什么人吗?

你家曾与钱府有过过节?

红衣人立在屋中央,半垂着眼,无力把那无神的眸子睁开,摇头的动作一直不停。

 

“你可愿真心嫁给钱老板?”

全身一阵明显的、痛苦的战栗,张艺兴飘忽不定的目光忽的就与吴世勋的碰到一起。他不着声色的移开,又闭了眼睛,愁眉紧锁。

 

一种缥缈的幻灭似的情绪,在很远的一瞬间抓住吴世勋的心灵。

“咔嚓”一声,七爷面前的青花瓷杯掉落,碎片飞了一地。

“世勋,你有要问的吗?”金钟大示意弟弟。

 

“姓钱的强迫你?”

男人的声音异常冷漠,剑眉怒挑,眼睛里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

屋中央的红衣人望向他,那对眼睛使他的脸流露出一种悲哀却又善良的表情。

可他笑了。

扯动嘴角,也不知是为了抚慰何人,浅露出两个小酒窝。

即使红了眼角的眸子里分明织出了满满的悲哀,可他望着自己,却笑了。

吴世勋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般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炸裂。

他陷进太师椅里,闭上了眼睛,无声压抑胸腔的怒火。

 

七爷很生气,但凡在场的都能看出来。男人虽然无所动,脸色早已十分难看,刚刚已经摔了杯子,周遭的杀气猝然迸发,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张艺兴,我问你,你如今可有心上人?”

被点名的人一抖,瞬间熟透,一身红衬的脸蛋更粉嫩,他无助的看像问他话的大当家,舔了舔嘴唇,瞄了一眼吴世勋的方向就瞬间瞥开,脸腾地又深了一个色度。

 

金俊勉无声商讨金钟大,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后者已然开口,

 

“张艺兴,我们可以帮你解决钱府之忧。”

“前提是,你得留在这双山寨,做七当家的人,如何?”

 

 

 

夜深了。

明月爬到磨山山头,村寨门口两侧蒿草扎成的火把烧了半宿,双山寨每晚的笙歌夜火渐渐凝息,狂欢悄然落幕。

大堂东北角最里侧的吊脚楼,门臼唰啦一响,微醺的男人推门而入。

带进一阵夜风,一切都是那么寂静,纸窗前烛光摇曳,床榻上的红衣人端端正正的坐着,红缎子绣花鞋,上头还有两朵红绒花。

只是这新娘子的脚,比一般的要大些。缠足令早废了吧,吴世勋心想,人家爱怎么长怎么长,男人喝醉了就爱瞎想事儿。

“在等我?”

自知不会收到回话。




敏感字走外链




日上三竿,林间的禽物早已开始骚动,寨门口的巡逻兵换了两波。吴小当家被金大当家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你那事我知道了,但你不能一直把人留在那吧。

谁让他骗我。

人家什么时候骗你了,他有说过他是女的或者他不是男人吗?

吴世勋愣了,头发乱糟糟的,衣带只系了一半,

“哥,你是帮我还是帮他啊。”

没有帮不帮谁,只是看着他在大堂里跪着挺可怜,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没进吧,你个臭小子还在这睡。

他吃不吃关我什么事儿。

好歹是都是你的人了,你个臭小子说关不关你事。

我以为带回来的是个暖被窝的,谁他妈知道钱老头还玩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你不就看上他那张脸了吗?

什么男人怎么了,我又不是四哥,我只喜欢女的。

 

金俊勉犟不过吴世勋,论耍脾气,这双山寨里没人能比过他七弟,唯一一个能收了这作妖的大师还有事出寨了,金大当家的悲哀矣。

 

快给我起来,去看看人家,你小子就是没体会过跪着的滋味。

 

兄长发了话,吴世勋虽是无奈,也得简单收拾了自己。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看着梨花摆在桌上的饭也没胃口,跟着他哥出了屋。

“七爷,”

走到堂口就听见远处有人唤自己,两人停住脚步,平头先锋青子迎了上来。

“大当家的好,七爷好。”

金俊勉点头示意,吴世勋不耐烦的挥手表示有屁快放。

 

“爷,您昨晚让我查的我都查到了。”

“是叫张艺兴,十八,就在南辛峪住着。据说他爹早些年当兵战死,他娘上个月刚过去。十里铺的药房老板亲口告诉我,张艺兴俩月前去他那拿药,被姓钱的相中,打听好了就寻思拉人过门,当他的十三房姨太。”

 

小平头摸了摸脑门,短翘的发丝看着就扎手。他回想上午查到的事儿,竟有些怜悯起那人——

“姓钱的招儿狠着呢,逼着药房老头给张艺兴毒药,要不他娘也不至于过去。人死后就去瞎扯,说他爹生前欠了钱府十万银元,父债子偿,张艺兴必须进钱家去还债。人都死了,谁知道到底欠多少,张艺兴把家底都拿出去了,架不住钱府的都不是东西,直接上门抢人,他张艺兴有什么能耐,也是没法子被逼上轿子的。”

 

停顿了半刻,像是突然回想起来似的,青子恍然一拍手,

“还有件事儿,爷,张艺兴不哑,他嘴皮子利索着呢。”

 

吴世勋挑眉,给金俊勉使了个眼色,

你看,他骗我了吧。

金俊勉扶额,

合着这一长串您就挑最后一句听啊。

 

两人各怀心思,迈过门槛进了大堂。

堂中已经跪了一宿的人顶着一头齐耳短发,凤冠早已在男人的怒火下被摔得粉碎;身上还是昨日那套婚服,一身喜气,红红火火,确是衣衫不整。

听到身后吴世勋有如冬日冷风似的声音响起,男孩的大脑再也控制不住酸涩麻木的身子,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身子一歪倒在正厅。

 

“张艺兴,你好大的胆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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